何赛飞

“我的缺点是真诚，优点也是真诚。”

茶楼旁就是淀浦河了。河水流入朱家角镇内，形成了蜿蜒狭窄的河道，河道两旁的石子路上人来人往，后来我们知道，这是上海年末入冬前最后的暖阳日。晌午时分，沿街铺子的阿姨端着饭碗立在门内，见一行人匆匆疾行，中间一位披了件玄色斗篷。

一支旅行团被她吸引住，定睛看，有人低声问同伴:“你看到伐，刚才那个好像是何赛飞呀。”

何赛飞

同伴提高了点嗓门:“何赛飞，我还蛮喜欢的。”

时不时听到人群里传出“何赛飞”的名字。即便还没见着人，光听声音都知道是她。何赛飞说话总是带了点戏韵，吴侬软语，极有辨识度。当天要赶好几个景，其中一场在船上，何赛飞穿着高跟鞋，风吹船摇，两岸的人急了，喊:“当心，当心!”何赛飞抓住平衡，刚站定，听见有人松了口气，说:“到底是戏曲演员出身呀，有功底的，立得稳。”

何赛飞

何赛飞一天内换了数套造型，从时装到戏装，妆发配套，穿越古今。“为了多拍几套，为了抢天光，我们一路都小跑，突然有种人生匆匆的感觉。”茶楼里的评弹暂歇一小会儿，何赛飞静下来，想着白天的场景。“阳光不等人的呀，说天黑就天黑了，我们跟光阴赛跑。”

暮色四起，河上灯亮，何赛飞挑了件越剧戏服登场，返回屋内，清风徐来。“节奏悠悠静了下来，戏曲身段一上来，内心不急不躁。生活本该是这样子，美美的、缓缓的。”

何赛飞

一场拍摄，被何赛飞一解读，竟有了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的况味。

常听人提“戏大过天”，这是梨园老艺术家们留下的，说的是演员登台，票子卖出去了，不论什么问题都得克服、要负责，大家冲着你来看戏，是喜欢你、欣赏你，你对观众的责任大过天一一何赛飞这么理解。

何赛飞

她在电影《追月》中演了一位“戏大过天”的越剧名伶戚老师，这位戚老师对“戏大过天”或许有不一样的诠释，艾伟在原著小说中写道:“(她)这辈子只喜欢一件事，就是演戏，别的对她来说都不重要。”

“这是个另类的女子、特殊的女性，她身上呈现的更多是种艺术家的气质。”何赛飞话锋一转，她和这个为了戏抛家弃子、不择手段的角色不同。“接这个角色之前我犹豫再三，因为她的内心太沉重了。”何赛飞投入角色，是“把身体和灵魂都借给了戏中人，然后做她的动作、说她的话、体验她的感情”，但这种演法极伤身子。“有时一个角色演久了，当人离开片场，都觉得恍惚。”

何赛飞

导演和制片几次三番劝说何赛飞出演，角色不停地诱惑着她。“像在抓我的心。它是越剧，又是影视，这两样都是我的专业，我有种责无旁贷的感觉。”

《追月》让何赛飞获得了金鸡奖最佳女主角，她手捧金鸡发言，真的动了情:“今天晚上，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几十年创作的艰辛，此时此刻真是烟消云散……我还是想说，我们这个职业很辛苦，有时候伤身体，有时候伤心，要折寿的。但不管怎样，我还是愿意继续辛苦、继续受苦，情愿少活几年，我也想创作角色奉献给大家。”

何赛飞

1985年，何赛飞演的第一部电影《五女拜寿》获得金鸡奖最佳戏曲片。“当时我差点代表剧组去领奖，但因为剧团正在巡演，我们根本去不成。我记得很牢的。”2023年，何赛飞又站到这里，依旧是因为越剧。“仔细想想，冥冥之中，真有意思。”

何赛飞

何赛飞很早被张艺谋选中，参演《大红灯笼高高挂》，离开越剧团，迈入影视圈，但对她来说，重要的是“心在哪里”。她的心始终没离开过戏曲:“我利用业余时间去学校讲课，希望传播一点戏曲;以越剧演员的身份参加晚会，十几二十年都坚持下来了;我愿意参加大奖赛当评委，欣赏青年演员的表演，这样的平台很重要，让青年演员有了机会亮相、展示，也许通过一个赛事就提高了他们的知名度，各方的演出机会随之而来，也能增加他们的收入。”

何赛飞

最后这句颇为实在。何赛飞在担任《中国梆子大会》评委时声泪俱下，为台上的艺术家发声，为他们的生存处境疾呼。她知道年轻戏曲演员对舞台、对表演的热爱，和当年的她相比，未衰减半分。为振兴戏曲振臂一呼，何赛飞身上显出一股侠气:“这也是我的本性，父母留在我血液中的是真诚一一我的缺点是真诚，优点也是真诚。有时脾气上来，就想把内心的想法释放出来。”

何赛飞

近四十年后，何赛飞回忆浙江小百花越剧团《舞台姐妹》的相处时光:“除了练功就是练功，叽叽喳喳，天真烂漫。”萦绕心中的是，练功场里，端着水盆、绑着沙包跑台，汗水“啪”地滴在地上，低头一看，鞋子破了，大脚趾露了出来。“我爸爸为了赚钱给我买鞋，那时开了一间24小时的小食品店，半夜会有渔民上来敲门买酒……这样的故事讲不完，想来还是会心痛。有时候我在想，爸爸生病是不是因为那时候太累了。”

何赛飞

何赛飞拉了拉身上的斗篷，冬天一入夜，立刻冷起来。她脑海里的两片颜色交织在一起:“练功场的颜色是黄色的，明亮的;爸爸和小店的那个场景是蓝色的，其中又带了点灰。我的青春并不是单一的色彩，也不是无忧无虑的。”

何赛飞

戏曲源自生活，提炼美化成可以复制的、程式的诗画舞台艺术。何赛飞再将戏曲表演移用到影视表演中。这些年，她不停地思考表演艺术的融会贯通，梳理出感悟，再将之一点一点渗透给年轻演员:“越剧是我的青春和汗水浇灌起来的艺术，在以后的演艺生涯中，它始终滋养着我。”

摄影：陈漫 / 形象：王昊 / 编辑：刁季涵 / 文字：陈惊雷 / 化妆：Taka Lam / 发型：华子 / 越剧妆发：姚钥 / 美术：陈骏 / 制片：Cathy Cui / 制片助理：东东 / 服装统筹：XIXI、昊岚 / 服装助理：小yu、碗儿 / 场地鸣谢：朱家角阿婆茶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