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军
君王
这已经是胡军在演员职业生涯里第多少次饰演一个“王”,他自己也很难一时间计算清楚了。
只是这位徐骁终究不同。
人与人虽在本性上有着相似的特质组成元素,但因着各元素间程度和比例的轻重深浅不同,构成尤变得复杂。
“王”亦然。徐骁有勇有力自不用说,“手握35万铁骑”,为世人忌惮。建立一座城邦所需要的全部凶狠事他也几乎都做过了,为天下惧怕。他的“不择手段”使手下兵将大损,却也因此换来了天下的平安。
唯一的亏欠是对妻子。
他知道儿女们纵使再有无奈或抵抗,也终究是懂他的,懂他的心狠手辣或处心积虑并非出自一己私利或对权力的热衷,懂他将孩子们当作“棋子”一般排布是谋略中的一部分,懂他任儿子徐凤年“胡来”的背后总有确凿又坚实的保护和指引。
身为“君王”,自当扛起这份自责和“牺牲”,这是与生俱来的使命,躲也是躲不掉的。
只是失妻之痛永难抚平了。
“小家”与“大家”的失得不平之殇,“自我”与“天下”的理想聚合之不等,永恒是“王”者胸中不解的块垒。
胡军当然不会不明了这些,但他以为《雪中悍刀行》的好便好在,创作者没有将这种王之伤痛过分渲染。“徐骁没后悔过他做的事……他做的这些牺牲和儿女家人受到的伤害,他对他们有没有亏欠呢?有,但如果把它太重地描写,俗。”
有一场极重的戏,是儿子徐凤年在江湖闯荡数年后回到家,徐骁彼时已决意将后世掌控权托付予徐凤年,一番观察考验之后,徐骁终于在那一天决定带儿子下到地下——那里祭奠着为家国天下建立而牺牲的所有将士,一顶头盔,就是一条生命、一个家庭。
“小家是可以因为天下而去牺牲的,这就是徐骁。在所不惜,没关系。”在那场戏里,胡军有很长很长的独白,他面对儿子,面对旧将,面对自己。“别看那里全都是头盔,但他们每双眼睛都在盯着我呢,我‘死’了以后,我得跟他们交代,所以徐骁在徐凤年离开之后,自己对着这些头盔说:‘你们也都看到了,这些孩子就是咱们以后的希望。’”
也就是在那一场,徐骁让徐凤年明白了自己多年来所作所为的真正意图:“大家在生前的时候,都是活生生、非常鲜活的,但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他们都在这儿集合了。为了什么目标?天下太平,所以说我每每面对这么多人的时候,都想说:‘儿子,我能轻易放手吗?我跟他们没法儿交代啊。’”
时隔一年有余,离开了那片地下“纪念堂”,胡军已经不是当时的徐骁了,他坐在自家的书房里,讲到激昂处还能念出剧中的台词。
一个铮铮的男人,模糊了戏里戏外的界限。
胡军
父亲
徐骁和徐凤年的关系很容易花了众人的眼。剧甫一开场就是在所有他处威风凛凛不怒自威的徐骁,在儿子面前却是卑躬屈膝满脸堆笑,任儿子用鞋追着砍打自己也只敢逃跑求饶,毫无招架之力。
你以为那是一个父亲的无能的宠溺。实则不然。
那是他使给天下众人的障眼法。
“他们俩演戏给别人看呢!”
为什么要这样?
“徐骁狠啊,全天下都知道,他身边有很多探子,各路人都想知道他接下来想干吗,他会不会扶他儿子上来?所以我和儿子就形成了默契,他整天一副游手好闲纨绔子弟的样子,不成材,不成器,这样他们心理上多少就能打消一点戒备。”
非得待到只有父子二人相处时,他们才会摘掉那些掩饰:“行了,旁边没人了,别装了。”又会更换另外一种关系,彼此担待。演“父亲”,对胡军也无更多额外的挑战。现实生活里,儿子康康如今已经长成了少年,喜好与知识涉猎都日复一日地让做父亲的胡军惊讶又骄傲,再加上那本来天性里的灵与承担,这对父子本来就是互相激赏又各自独立的,顶天立地。
在《雪中悍刀行》的表演中,以徐骁之身对儿子徐凤年的关照,胡军不需要再刻意做些什么了。“因为有孩子嘛,父亲怎么跟儿子去说话,(用)一种什么样的态度,我自然而然就会带出来。”
而合作演父子,皆是胡军和张若昀两个人的第一遭。导演在开拍后头几天跟胡军聊过 :“你没看出来若昀跟你演戏他有压力吗?”胡军直接扔回给他一句:“瞎扯!什么压力啊?我这么和蔼可亲的。”
结果一进入主场景,开始对词,“他一跟我对眼神的时候我就知道:坏了,还真是(紧张)”。胡军能看得出来,张若昀在很努力地完成人物,但因为角色的复杂幽深,并不是一朝一夕能马上找到的。
胡军决定找到最快的办法给张若昀支撑。“后来我找到了一个办法,我随着他演,不要让他跟着我演。”
怎么说?
“比如说他跟我一块儿演戏的时候,我就多加一些词:‘你想什么呢?我说的不对?’再根据他的回馈顶上去,这么一来二去,慢慢慢慢地他就会了,我们就可以融合在一起了。”
一个演员在年轻的时候遇到的困境和阻碍,过去30 年,胡军几乎都尝过了,所以既然当下还身在这“场”里,就有责任托举、提携和帮衬,这根绳子是过去的前辈交到他手里的,他没有理由不将之延续,责无旁贷。
眼下,除却已经深耕至此的表演,胡军还有另外一件“必须要做”的事在手里。
“我现在自己正在创作剧本,我想写一个真正的城市男性题材的故事。”
当下“女性”题材如雨后春笋一般,更有声量极大的态度时不时响彻在耳边,胡军听到了,自然有不解。创作的念头来源于看到的一个短视频,当中一位颇富影响力的女性发表自己的意见,大意是女性正在崛起,男性也要好好改变一下自己了。
“我这心里就有点不大舒服,你不能棍扫一大片啊。是,男人里有没有‘渣男’‘富二代’‘啃老’的?当然有。但是也有能担当、愿意付出、一直在努力的呀。”他希望自己这一次创作,可以让男性和女性,包括代际之间,直接消除掉一些隔阂与矛盾,增进彼此的理解。
除却出演,胡军还决定自己做导演。这将是他的第一部电视剧导演处女作。之所以这样选择,与想要跟别人证明自己全无关系。“我就是找到了让自己兴奋的东西,想表达。”
箭在弦上,不能不发了,胡军想好的事,没有“做不成”的选项。
胡军
Q&A:
徐骁这个角色能满足你的地方在哪里?
胡军:这个人物,第一,老奸巨猾。第二,他表面上的东西并不代表他的内心,一个人物有这种丰富性就特别好玩,我演着特过瘾。
你喜欢“玄机”?
胡军:我以为啊,这种有点谋略的、玄机的东西好像也是大家一直都会喜欢看的。不是一味的马上封侯,一味的表现勇猛。
你演过那么多王、王子,软弱的、强悍的。但是生活里你永远给我的感觉是没有那么“狠”……
胡军:你觉得我老往后撤是吧?
反正就是感觉什么事儿都是乐呵呵的就过去了。
胡军:我争过。咱说实话,我争过,那时候我正是所谓红、正是蹦跶的时候,我争是通过作品,就奠定了大家一提胡军——“硬汉、大侠”,我当时特高兴,圈里的人只要一找我的,全往这方面弄,我呢,一开始也是来者不拒,后来我觉得,再这么重复下去,别了吧。当时还有导演劝我:“你应该趁热。”我说这“热”别“趁”了,趁完了以后,到后来你想改变,你就无法改变了。
前几年你接连演过林兆华和李六乙的话剧,形式都很传统,在舞台上摸爬一番之后再回到影视拍摄中,得到的经验能用上吗?
胡军:你这个问题提得特别好。答案是:我用拍戏剧的经历去指引或者指导影视的表演,没必要。你的经历其实就是一种积攒,到影视上面表演人物的时候,你就可能会比别人多几个层次,多一些考量,一种自然的流露就出来了,而不是去设计它。
《雪中悍刀行》里你和张若昀的表演都给人松弛舒服的感觉,怎么做到的呢?
胡军:我就是尽量把君王和一个普通人之间的距离缩短,这个距离越短,观众的心理距离扩得就越大,观众的想象空间也越大。而且你要看着舒服的时候,可能也就是我演得最舒服的时候,因为什么?一个人在陷入这个角色的时候,你在演的当场,可以去淋漓尽致,不要尴尬,那当观众看进去的时候, 频率在一起振动,那是最好的。我一直信奉一句话,打“死”不与人同。当然, 凡事一定要在不伤害别人的基础之上,我再改动自己。
真正的强者,在你心里是什么样的概念?
胡军:一个强者,首先你得自信,但这个自信不是盲目的,你是有准备的,一定要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你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另外,我现在一直在学习一种东西:往里求,别往外求。“你在面对选择的时候,只要这个东西是高于你自己的,你就可以选择它。”
摄影:梅远贵 / 策划:葛海晨 / 采访、撰文:吕彦妮 / 统筹:王行易、李豪佳 / 形象:李洁晨 / 妆发:蔡青风 / 服装助理:冯雨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