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佳

她的“戏感”

影棚内灯火昏然，仅有的光线都聚拢在拍摄的场景里，像是大戏启幕之前亮起的一束舞台追光一一那一刻观众是暗的，剧场是暗的，遭的世界都是暗的，唯有舞台之上、大幕之间、演员与演员制造的戏剧空间之内，拥有光。

演员宋佳生长在她的角色里，这是此次拍摄的线索。镜头里的她，是宋佳，也是戏中人。

宋佳

“这就是我比较喜欢拍摄影像的方式。”面对所有的工作，宋佳在判断和应对的心态上始终没有脱离“演员”这个圆心。“比如我去参加音乐节目，我会想我作为演员可以在歌声里让大家听见什么，那么杂志拍摄肯定要牵涉到时装、珠宝等等元素，综合到我这儿的时候，我更希望呈现出一个演员的质感。所以我拍照之前一般都会在心里先大概齐给自己想一个角色。”

杂志拍摄比拍戏的节奏更加密集，数个小时的光影变幻间，宋佳忽而戴上了红发，忽而穿上了像是缀满羽毛的大衣，忽而又一身干练的西装，场景与造型的切换之间，好像看到了很多过往的角色，顾秋妍、赵玉墨、林慧、陈蕙、潘晓霜……也好像看到了一些不曾见过的角色一一即使是在静态的照片里，我们似乎也能从她的目光里读出一个隐匿在不言中的过往，似乎是某部电影的一帧画面。

宋佳

宋佳有一副承得起很多故事的脸庞，有一汪盛得下许多情感的眼眸，她在上海戏剧学院的表演启蒙老师李志舆，在她刚进校门时就断言:“打球有球感，演戏有戏感，宋佳就是个‘戏感’很好的演员。”

“这次拍摄中展现了好几个很诚实的女性形象，她们有内核比较稳定的、比较有力量的一面，同时也有脆弱的、破碎的一面。”这与宋佳这些年来对角色的偏好不谋而合。《祝你幸福!》中，宋佳饰演的白慧沉溺在失去孩子的痛苦中难以自拔，在丈夫恳求她试着从痛苦中走出时，她掀起了自己的衣衫将虬枝似的妊娠纹赤裸地怼在丈夫的眼前:“它们不答应啊。”在这一幕，荧幕内外都感同身受着白慧的切肤之痛，很多人因此会想起自己的母亲、妻子，想起那些沉默在“为母则刚”里的呐喊，看见女性在生育中以血泪肉、身心灵相付的壮烈。

宋佳

“小时候也没这个意识，让演啥就演啥，现在我更多地想去呈现女性的多面性、复杂性以及女性的美。我希望她们都是来自生活的、真实的人，可以代表生活中某类女性的群体，我愿意用我的表演，为这些努力生活的女性发声。”

如果外界因为她的表演而对某些女性的处境产生一些理解和共情，哪怕只是注目，“我觉得我的工作也似乎有了意义”。

宋佳

“真”比“像”重要

2024年宋佳有《山花烂漫时》《祝你幸福!》《好东西》、共一部剧集两部电影问世，从大山里的女校长，到失独阴影中挣扎的高知，再到都市中尽兴生活的单亲母亲，宋佳为2024年的大小荧幕带来了三个风格、类型迥异的角色，也让大家看到了她在表演上百尺竿头的可能。

饰演历史上真实存在的人，尤其是人们印象中伟大、正向的形象，对于任何一个演员来说都是不容小觑的挑战。但从萧红、于凤至、高君曼、宋庆龄到张桂梅，宋佳似乎从不畏这真实的“难”。“遇到历史上真实人物的时候，真的是不敢懈怠，我会想要找到这个人身上的多面性，不只是看看优点、缺点那么简单。” 

宋佳

萧红是宋佳饰演过的第一个真实的历史人物，拍摄的过程中宋佳感觉压力很大，很怕辜负了这个在中国文坛举足轻重的女性作家，甚至觉得，萧红就在天上看着自己。当时有一场戏，是萧红的前男友汪少爷逼迫萧红跟自己回家，言语中极尽对萧红人格与处境的羞辱。宋佳在拍到第二条时灵光乍现，在争执中突然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我这一即兴，摄影师也嗨了，‘啪’就把机器推上来了，这一下我就有点上头，当下选择了一种更外露的表演方式，就开始抽噎、哭泣。”电影上映后，宋佳再看到这段被不少人视为“高光”的表演段落时，却陷入了反思。“那一整套的反应有一部分是自我感动，不是萧红，在那个场景下她是不会哭成那样的。”这场戏在宋佳的心里萦绕了很多年，她耿耿于怀，“我本可以在那个时候给观众看到一个更准确的、真正更属于萧红的东西，而不是宋佳的东西。现在我在表演中会警惕，如果这个表演让我自己觉得‘舒服’，我脑子里的灯‘啪’地就亮了。”在宋佳看来，只有做自己是舒服的，当自己的表演太“顺”的时候，宋佳会让自己停下来，从感性的创作中跳出来重新审视自己的表达。

宋佳

如今的宋佳会花上更多的时间在开拍前阅读文献、体验生活，在宋佳的表演审美里，这种时候“真”比“像”会更加重要。“比如我饰演张桂梅老师，可能在形象上，导演、造型老师只能帮我去大概接近，那么我作为演员要更多地发掘她性格中的不同侧面，发掘她的人格魅力，这样演出来观众才会觉得可信。”当宋佳跨着23岁的年龄差、十几公分的身高差饰演张桂梅校长时，她不仅演出了张校长的奉献与博爱，更抓住了张校长骨子里的达观、幽默与豪爽，一部《山花烂漫时》让十几万人在豆瓣打出9.4的高分，成为2024年豆瓣评分最高的剧集。

“演员不就是发现人性、展现人性的职业吗?角色的优点或是缺点我不会先加评判，我会尽量真实地呈现出来，把这个真实的‘人’交给观众。”

宋佳

一年之计

《好东西》在2024年春天拍摄完成，在象征着凛冬将至的小雪节气上映，恰好横跨这一年的寒暑更替。

作为邵艺辉导演《爱情神话》的“平行篇”，《好东西》故事展开的背景仍是在当下的沪上风景，只是这次的两位主角都不再是操弄着吴侬软语的上海本地人士，宋佳饰演的王铁梅就是一个“漂”这座巨型都市中的单亲妈妈。“一说单亲妈妈，大家肯定固有思维刻板印象就是‘苦哈哈’的、隐忍奉献的，但王铁梅是一个很轻盈的当代女性，单亲妈妈只是她的身份之一。”

宋佳

最初看到《好东西》剧本时，打动宋佳的就是从文本到立意中透出的“轻盈感”。“艺辉特别厉害的一点就是她很轻盈，她的作品里探讨的话题都是很先锋的、很有灵性的，我看完剧本之后总结就是，一群大都市里有魅力的男男女女们的情情爱爱，这里展现了男女之间、女孩之间、育儿方面的各种情感，会让大家看到一些都市感情生活的新的可能性。”

宋佳

新鲜的体验带来的是对既往创作习惯的些许颠覆。“你看我小时候都演那种苦大仇深的角色，因为在学校里老师告诉我们好的剧本要有特别剧烈的戏剧张力。这次《好东西》的预告一出，很多人说好像看到了久违的‘小妞电影’，我不确定这样的描述是否准确，但我能理解大家的感受，我在二十多岁、三十多岁的时候都没有演过这种作品，反而到了四十多岁的时候遇到了。”故事轻盈，但拍摄过程对于宋佳来说并不轻盈，她需要打破自己以往的创作习惯，以至于演的时候总觉得有些“含糊”。“我演了二十多年戏了，一般来说演完就大概知道最后呈现出来是啥样，但是《好东西》我演完有点不知道了，因为这是打破自己的一次尝试，加上艺辉的剪辑是很灵动的，我这次也格外期待最后上映的成片。”

多年来，宋佳的创作习惯就是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给导演。她并不是没有想法的演员，但她始终告诉自己要在拍摄时完全服从和尊重导演的设计，把自己当成角色的表达工具去动物性地完成导演的设计。“正因为如此，我每一个戏出来的感觉都不一样。”

宋佳

“没摔过!

在拍摄的尾声，宋佳搬了把椅子坐到影棚里，观察现场的工作人员来往忙碌的模样。“今天现场有一个帮着弄珠宝的女孩，我没跟她聊太多，但我已经在分析她了，她对待工作的认真，认真之余还有些小心翼翼，感觉是刚刚入行没多久的样子。我觉得如果有一天我要演类似的角色，我会把对她的观察用上。”带着敞开的心面对生活和生活里遇到的人与事，像海绵吸水般记录下生活各种角落里细密而真实的人心与人情，不仅是生性达观的宋佳为人处事的法门，更是她积累表演素材的方法。

宋佳

时时刻刻都在为表演准备着，听着像一句假大空的口号，但宋佳是真切地在如此生活，在表演上她求知若渴，就连看奥运会都能给她以表演上的启迪。“我从运动员身上学到挺多的，比如大家都喜欢说一个运动员表现稳健是因为他有‘大赛经验’，表演也是一样，你触碰的大角色、大场面多了，在表演的当下你就知道如何控制自己的紧张感;运动员平时需要每天训练，产生肌肉记忆，表演也是一样，功夫在平时，比如平时就观察过各种妈妈的样子，我拿到一个母亲的角色才会有底气给她各种诠释的空间，如果我平时没有积累，先拿到了角色现去观察，其实已经晚了。”

宋佳

在宋佳的表演履历里，维度和类型已经相当丰富，现阶段她希望接到的角色都能给自己创造更“难受”、更“艰难”的境地，像不断刷新世界纪录的运动员那样，挑战自己表演的边际。“就像跳高一样，我知道自己能跳一米五，那我就要把标杆放到一米六，往上调十公分，看看自己能不能够得上去。”

宋佳

如果因为那超出的十公分摔了呢?

“摔了就摔了。”宋佳爽快地咽下一口乌龙茶，“不过，坦率地说，没摔过。”然后就是一阵非常“宋佳式”的朗声大笑。‘我是我自己的影迷。”

宋佳

Q&A：

目前表演上有没有什么遗憾?

宋佳：大方向的遗憾没有，小的遗憾肯定有，但是我就没法分享太多了，因为都是很技术性的事情。我为啥说我是我自己的影迷，因为每个戏我自己都看很多遍，像拿放大镜那样地去“察”自己的表演，看到有不足、有遗憾的地方就会反思自己当时的状态，这个过程是很“涨功”的。

宋佳

观看自己的作品时会打开弹幕吗?

宋佳：我没怎么打开过弹幕，我觉得弹幕有些遮挡视线。但是我会看各个平台上影迷给我的留言，最不能辜负的就是观众，他们经常比创作者要更加敏锐，而且我的观众可能从《闯关东》到现在，各个年龄段的都有，一路看着我长大，不能辜负他们对我的信任。

2024年快要结束了，回首这一年的时光，第一个跑进脑海的画面是什么?

宋佳：全是剧组的画面，比如春天在《好东西》的片场，比如夏天最热的时候的横店，好像能在我脑海里记住的事情都是和我的角色有关的，别的事儿好像都没啥印象就过去了。这一年过得真快啊，感觉自己上2024年的春晚还是昨天的事情。

宋佳

这一年拥有过的最好的“好东西”是什么?

宋佳：我拥有的最好的“东西”就是我自己。

知道你平时喜欢在家中收藏各种香氛蜡烛，最喜欢什么香调?

宋佳：我喜欢木质调的蜡烛，比如雪松之类的，我都很喜欢。

宋佳

你的外号叫“小花”，那么你自己最喜欢什么花?

宋佳：什么花我都喜欢，真的。我还很喜欢路边那种不知名的小花，我喜欢那种自由自在的生命力。

最近一段时间你关于自我肯定、自信自爱的表达引发了很多人的共鸣，给了很多人鼓舞。怎样才能做到像你一样爱自己?

宋佳：脸皮厚点儿就能做到了!(笑)其实我也是从内耗、不自信的阶段走过来的，年轻的时候总是想东想西的，不够笃定、不够有底气，这都很正常，都是一个过程，所以千万别着急，真的别着急，你只要相信自己一切都会好的，就会好的，好好的日子咱们慢慢地过。

监制：卫甜Weitian / 摄影：张家诚Leslie Zhang / 策划、造型：王昊 / 化妆：鑫淼 / 发型：Issac Yu / 文字：陈璐 / 统筹制片：Cathy / 创意：Lorraine / 美术：Zucchini、顾家辉 / 美甲：Nana / 服装统筹：XIXI、康康 / 摄影助理：沈佳斌、吴忧、廖子宁 / 美术助理：赵昊轩 / 服装助理：yuu、欣欣、An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