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依林

福州是小于（化名）一个月内造访的第三座城市，他近期的旅行有一条明晰的线索：蔡依林“Ugly Beauty”主题巡回演唱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蔡依林的？小于的回答把人拉回到这个世纪初：“小时候家里的电视有点播台，没有人点播的时候就一直放蔡依林的《野蛮游戏》，循环了将近一年。” 蔡依林和她唱的旋律，就这样印刻在了一个少年的脑海。

《野蛮游戏》这张专辑发布于2005年，正值华语乐坛流行音乐的巅峰时期，周杰伦、王心凌、孙燕姿……与蔡依林同期受到瞩目的歌手，占据了无数人的青春回忆。当蔡依林在演唱会的舞台上唱起《柠檬草的味道》《布拉格广场》《日不落》等等来自千禧年的金曲时，台下的观众不禁一起合唱。情窦初开的年纪，小于曾将《日不落》的歌词抄写在本子上，作为自己的心事独白。

音乐行业规则的改变，让华语音乐走向了另一个纪元，有人感叹：“2023年了，最常听的还是那些老歌。”但提到蔡依林，人们的印象将不仅仅停留在千禧年。她的名字并没有随着行业的衰落而变得黯淡。“Ugly Beauty”演唱会开售不到一秒，便全部售罄。

蔡依林

从《舞娘》这张专辑开始，小于觉得蔡依林跟其他歌手不太一样，“她的曲风非常新鲜”。生于2000年后的彬彬（化名），在能够选择听什么歌的年纪，已经错过了华语流行乐最辉煌的时期，“十一二岁的时候我开始听很多欧美的流行乐，因为觉得当时的华语流行乐已经无法满足我的耳朵。”喜欢上蔡依林，缘自他发现蔡依林的歌曲不论在制作，还是演唱上，都能够与国际上的流行乐媲美。

在音乐上的专业性是第一步。不同的人，在不同的人生阶段，总能从蔡依林的歌曲中得到回应。2018年，小于的公司与另一家公司陷入纷争，他也随之进入人生低谷。蔡依林的《你也有今天》是他在这一时期反复听的歌曲，他说：“这首歌给了我一种信念，我要坚持下去，一定能看到善恶终有报的结局。”彬彬是一个注重打扮的男孩，每天出门前，他会认真化妆，穿上精心搭配的衣服。“花蝴蝶”常被用以形容某个人为了吸引他人注意而夸张造型，是一个贬义词。但彬彬在蔡依林的《花蝴蝶》这首歌中，对这个称谓有了新的理解，

“很多人追求流行只是在追求一种心安，像我们这样的‘花蝴蝶’其实是在打破规则，挑战安全。”

蔡依林

“蔡依林”是一个具有号召力的名字。这样的号召力随着她一张张专辑的发布而得到加强，在她最近的演唱会同名专辑 Ugly Beauty 中，《玫瑰少年》这首歌根据真实事件改编，唱的是一朵玫瑰折损了，千万朵玫瑰为之盛开的故事。

《玫瑰少年》出现在福州演唱会的尾声。“谢谢这首歌，让我遇到更多跟我相似的灵魂。”在演唱之前，蔡依林对台下的观众说。她独自站在升降台上，台面不断升高，身后气泡形状的幕布上映射着五彩的光泽。在将话筒朝向观众时，“生而为人无罪，你不需要抱歉。One day I will be you，baby boy，and you gon’ be me”。歌声从台下涌向台上，一场喧闹却又无声的倾诉正在进行。

“生而为人无罪，你不需要抱歉。”

蔡依林

在正式拍摄V十月刊封面之前，蔡依林在化妆的间隙接受了我们的访问。岁月在她外表上留下的痕迹甚微，只有在与她近距离交谈时，才能发现她眼神里沉甸甸的时间。这双眼睛令人信服，你会明白她真的吃过苦头，也真的将这些苦变成了养分。再过两天，福州场演唱会开演，她知道有人会专门为了这场演唱会坐火车来到福州，拥有新的经历，遇到新的伙伴。这仍然令她感到震撼：“我分享的这些故事，原来你们都看得到。”

站在人群里并不是一种天赋，而是她的习得。看得见受伤的灵魂，是因为自己也被中伤过。看得见脆弱的力量，是因为她接纳了自己。挨过每一步之后，她的歌不再满足于“看见”，而是实实在在地，给出了方法。比如“最好的报复是美丽，最美的盛开是反击”，又比如“必要的臭脸，必要凶险，必要的崩坏”。在制作 Ugly Beauty 这张专辑时，蔡依林想到了太极，黑和白，丑与美，“它们并不是线性的，而是同时存在”。

“‘消极’‘憎恨’‘叛逆’‘嫉妒’等被视为‘恶’的特质，在一种向阳的叙事中，应当被阳光融化，像冬天的坚冰，总要屈服于春天。”

蔡依林

演唱会正式开始，“恶之必要”四个字出现在大屏幕，这是今晚第一首歌的歌名。蔡依林从一座巨大的白色人脸雕塑上升起。随着音乐响起，这张原本空白的脸开始变换表情，愤怒的，困惑的，悲悯的。但也是具体的，完整的。

一个具体的、完整的人拥有多重面向，它们构成了这场演唱会的分主题——“孤儿”“漠视的欲望”“破碎的心”“纯真”“脆弱”“内在英雄”。英雄并非最初就登场。“受到压迫的臣民推翻或者离开外在的眼光，创造属于自己的天地，永远是童话故事中最振奋人心的部分。”蔡依林式的英雄，需要跋涉，需要走过心里心外的重重高山，才能找到自己的应许之地。

走过的路也是将走的路，“抵达”并不是一劳永逸的。外貌受到指点，努力迎合标准之后，在专业上被笑称为“体操选手”，蔡依林出道20年，道阻且艰。在“看山是山”的阶段，蔡依林为了追赶外界的标准，将自己作为需要被克服的对象，

 “‘现在回想，我好像是要丢弃这个小女孩，我不要她，我要成为一个更厉害的人。’但是如今，她看山已经不是山，‘不管去到哪里，自己的本体才是始终存在的东西。’”

蔡依林

与“山”的和解，始于与自己的和解。很长一段时间，蔡依林不敢照镜子，走在路上，她觉得别人的目光总有挖苦。在拍摄《我》这首歌MV的现场，一面巨大的镜子放在她的面前。当她按照剧本，凝视镜中的自己时，导演为了帮助她酝酿情绪，对她说了一句“你辛苦了”。这句话像是打开了一个开关，她控制不住地开始流泪。

情绪突然涌上来，蔡依林开始尝试着去理解它。读心理学的书，从理论入手，就像做蛋糕或是编织，她将了解自己作为一项工程。《脆弱的力量》是她常向粉丝推荐的一本书，这本书的作者布琳·布朗在演讲中呼吁：“卸下我们的面具，让我们被看见，深入地被看见，即便是脆弱的一面；全心全意地去爱， 尽管没有任何担保。”这是一句具有诱惑力的号召，蔡依林在一段视频采访中说，看完这段演讲，她感到有“电流”穿过身体。

蔡依林

“认识你自己”是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的一句箴言。它被刻于德尔斐神庙，作为对后人的警醒。求知于外，是人自然的本性，而“认识自己”却是常常被忽略，需要被提醒的目标。小于感叹，蔡依林的很多歌，当时推出的时候并不能感同身受，但是过个几年，再去听，就明白了，“哦，原来她是在说这个。”

时代不同了。2000年出头，朴树在歌里唱“新世纪来得像梦一样，让我暖洋洋”。那个时候人们只管将自己托付给未来，而未来是坚实的，蓬勃的，充满了答案。但如今，答案需要向内寻找。在彬彬看来，蔡依林的专辑从2010年后，开始逐渐关注个体的特质。

“当每个人都在问‘我是谁’的时候，蔡依林在作品中对自我的剖析提供了一种范式一一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内在英雄。”

蔡依林

封面拍摄正式开始，摄影师捕捉到两个不一样的蔡依林。凝视镜头的她，眼神具有不容置疑的力量感，我们可以在她的专辑封面或者是歌曲MV中被同样的眼神所穿透，这是时代所熟悉的“唱跳女王”；另一种情况是，她松弛下来，看向了别处。摄影师认为后者更适合作为封面，“我们不常看到这样的蔡依林”。

最近几年，确实是慢下来了。在不开演唱会、不出专辑的日子，蔡依林在四处旅游，专注于手作。她将这样的休息称为“久违的”。“我现在不会再觉得如果我不赶快追赶，就会被卷走了”。

Ugly Beauty 这张专辑在2018年推出时，同名演唱会便进入了筹备期。疫情三年让原本的演出计划搁置。时间自然发酵，蔡依林原本在专辑中想要迫切传达的，如今已经变得平和，“现在好像是一棵树已经长得差不多，可以自由地向左右伸展了”。在舞台上，对歌曲顺序、演出走位的熟悉，带来的不是无聊或者疲乏，而是新的游刃有余，“在广州场的时候，我平时练习难以达到的声音，突然在台上就唱出来了。”享受舞台本身，是经验给予的礼物。

蔡依林

自由的底气来自对自己的了解。松弛也意味着精准——该如何发力，什么时候发力，心中有了谱。曾经，这个“谱”是别人给的，团队想要什么，蔡依林会尽力去满足。但想要表达得更多，更复杂的时候，别人的“谱”就不够用了，她意识到：“要先了解自己，才能够告诉别人我想要什么。”

从头开始学习音乐制作，掌握自己的声音是过程，目的还是为了与人沟通。一个真实的蔡依林如何被表达出来，这决定了她与听众之间的连接是不是“实”的。至于流行的趋势是什么，听众有可能会喜欢什么，不在她关心的范围。

一位歌手，可以通过忠于自己而受到拥趸，在如今的音乐市场是一种奢侈。时代碾过，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留有辙痕。有人用华服遮掩，有人装作无事发生，但蔡依林选择用音乐记录自己，就像她长久以来，保持写日记的习惯。在一种坚硬的宏大叙事下，那些柔软的、隐秘的、脆弱的情绪和声张，串联起无数个微小的个体。

蔡依林

“故事的共鸣会让大家找到被一只手拉着的感觉，这是大家都需要的，只不过有的时候我们会伪装成我们不需要。透过我自己的故事也好，歌曲里的故事也好，大家可以展现一下自己不曾被别人看见的样子，我觉得这像是我们彼此之间的秘密行动。”

自我，他者，共同体，在蔡依林身上，不只是偶合。

出品：王锋、李晓娟 / 摄影：曾无 / 造型：Evan Feng / 统筹：蘑菇仙 / 撰文：吴强 / 化妆：鑫淼 / 发型：Johnny Ho@hc / 造型执行：8LACKB 大黑 / 美术：Leeejo / 制片：奥利娃（光辉女郎制作） / 摄影摄影指导&调色&AI：乔 / 摄影助理：许诗意、吴昊、张亦天 / 造型助理：Kico、何瑜微、邱羽嘉 / 美术协助：Jelly、Gracki / 置景：江荣锋（楷泉） / 场务：贾隐 / 器材提供：楷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