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尔善 | 一个理想主义者的奇幻冒险

乌尔善觉得,中国人到了在流行文化和商业电影里重新梳理自己文化传承的时候,“封神三部曲”和他要做的正是这件事。在“封神三部曲”开发和剧本创作阶段,乌尔善和团队花了大量时间去思考这些形而上的问题,并从纷繁复杂的故事和人物里,梳理出电影的故事线和人物线。这是一项细致的工作,更需要创作者有超越时空的大格局和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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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尔善

拍属于中国人的“史诗”

2011 年拍《画皮2》时,乌尔善就在想怎么拍“封神”的事。“当时评估,从电影技术和市场的成熟程度来说,再过几年,我想象中的那种大型史诗电影项目就有机会了。”2015 年,《鬼吹灯之寻龙诀》上映,那之后,乌尔善就鲜少在媒体和大众面前露面。当时,接受采访时,乌尔善曾说:“一个导演,无论是体力上还是创作上都有一个能量比较强盛的时期,我希望把自己40 岁到50 岁之间的这段时间放在一个最难的项目上。”

这个“最难”的项目就是他早已开始谋划的“封神三部曲”。《鬼吹灯之寻龙诀》上映之后,他知道,时机已经成熟了。过去这几年,电影圈的朋友开玩笑,总叫乌尔善“青岛导演”。“封神三部曲”筹备期24 个月,拍摄18 个月,再加上眼前的《一人之下》又在筹备期,过去三四年,乌尔善有一大半时间是在青岛的拍摄基地里度过的。“这是由项目本身的特点决定的,它适合这样拍。”乌尔善说,决心要拍“奇幻史诗”,那就注定是个大工程,一部电影的体量是撑不下的。“‘史诗’能够成立,必然要触及两个问题,一个是世界观的建立,另一个就是民族核心价值观的确立。几千年来,在中国人的价值体系里,信仰到底是什么?善与恶的判断来自于什么?民族精神的核心到底来自于什么?这其中必然有善恶的斗争、英雄的成长、社会新秩序的建立……这么复杂和触及本质的故事一定是大体量的,需要这么一个‘三部曲’的形式。”

在“封神三部曲”开发和剧本创作阶段,乌尔善和团队花了大量时间去思考这些形而上的问题,并从纷繁复杂的故事和人物里,梳理出电影的故事线和人物线。这是一项细致的工作,更需要创作者有超越时空的大格局和视野。原小说《封神演义》讲述了一场三千多年前,人、仙与妖之间旷日持久的神话战争。小说是以章回体写就的,一百回的体量,人物、故事复杂不说,中国古典文学讲故事的方式又与电影叙事相差甚远,这更给改编增加了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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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尔善和团队用了差不多五年的时间打磨剧本,融合了原著和南宋话本《武王伐纣平话》的内容,又参考了古希腊悲剧的叙事结构,这才完成了三部各自独立完整,又连贯统一的“史诗三部曲”剧本。

今年,“魔戒三部曲”在国内重映。十几年前,这部好莱坞“奇幻史诗”上映,一度引起轰动。但十几年后,“魔戒三部曲”在国内遭遇了口碑和票房的双失利。很多媒体和影评人把这一现象评价为“浪漫主义的消亡”,或者是“中国的院线观众再难接受这样复杂的故事了”。

乌尔善没这么悲观,他甚至更坚信,中国人的确更需要属于自己的“史诗”故事了。“当年,这类电影受欢迎,吸引大家的是震撼的视觉特效,现在,这些技术失效了。从故事本身来看,那是英国人的史诗,跟宗教信仰有关。就像中国主流观众从没真正地接受‘星球大战’系列电影,因为它讲的是美苏冷战,本质上是古希腊神话、太空歌剧,跟我们的文化没关系。”

乌尔善觉得,中国人到了在流行文化和商业电影里重新梳理自己文化传承的时候,“封神三部曲”和他要做的正是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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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极的悲观主义

这样大体量的制作,还是三部电影套拍,在华语电影史上,“封神三部曲”的操作模式是罕见的。

“这是个完整且连续的故事,主角是年轻人,断开拍可能不连戏。而且我们前期核算过,如果三部连拍,很多场景可以重复用,制作预算上能省25%。对一个这么大体量的项目来说,这是一大笔钱。”乌尔善解释“套拍”的原因。

如今说起来,都是举重若轻的“技术分析”。事实上,长时间地消失在公众视线里,做这样一件厚积薄发的事,在今天的影视行业大环境下,需要很大的决心和勇气。就像参加一场马拉松比赛,决定走上赛道的那一刻是最艰难的。“为了钱,为了名,为了利……任何表面的理由都是撑不住的,你必须是理想主义的,非常迫切地想做这件事,才有可能坚持下来。”乌尔善说。他是个积极的悲观主义者,每做一件事前,都想好了最坏的结果。只要结果还能承受,事情就能做下去。

在全身心投入到“封神三部曲”之前,乌尔善做了个细致的全身体检,结论是——自己身体还可以,竭尽全力干个十年不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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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和太太进行了一次认真的谈话,丑话都说在了前面:“未来十年我要做这个项目,我们可能不会赚很多钱,性价比不高,也可能会失败,如果失败了,我就要继续去拍各种商业电影,可能要再用十年的时间来还债。你觉得怎么样?我们能承受吗?”乌尔善的太太听了,让他放心去拍,“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为了让自己踏实工作,也为了让家人没有后顾之忧,乌尔善还做了一系列考虑周全的安排。先把父母接到与自己一个小区同住,父母年纪大了,这样乌尔善一有时间就能陪陪他们。乌尔善给自己和太太买了医疗保险,还给两个孩子买了保险和一套金融理财产品,以确保即便自己破产,他们都能受到良好的教育。

“一切都安顿好,我就可以放心去冒险了。”乌尔善说。受疫情影响,“封神三部曲”一直没等到合适的上映档期。三部电影压在手里,眼前,乌尔善又一头扎进了《一人之下》这个项目。“整个行业都面临困境,不是我个人的事。不要受偶然因素的影响,那些是无法控制的。更不该迎合某种潮流,把时间轴拉长一些来看,找到真正热爱和有把握的事才是最重要的。”乌尔善对“当下”感兴趣,又没那么陷入其中,总会偶尔跳出来,用更有历史观的视角看眼前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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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草原的想象力

从早期的《鬼吹灯之寻龙诀》《画皮2》到“封神三部曲”和正在筹备中的《一人之下》,乌尔善一直对中国传统文化和经典故事感兴趣,执着于用现代电影叙事和技术手段把它们搬上大银幕。

他觉得,这多少与自己的身份背景有关。乌尔善出生在内蒙古呼和浩特,四岁就随父母搬到了北京。虽然早早离开了家乡,但父母都是蒙古族,家里的生活习惯,很多来往的亲戚、朋友也都是蒙古族,游牧民族的文化依然流淌在乌尔善的血液里。

乌尔善的父亲是歌唱家,母亲是医生,两人都是纯正的蒙古族。乌尔善说:“我小时候,他们在家里都说蒙语,每天早上要喝奶茶。”

蒙古族人的生活方式是浪漫的、艺术化的。父亲的同事都是歌唱家或舞蹈演员,大家常常聚在家里唱歌、跳舞。“歌里唱的总是故乡、草原、河流,有对父亲、母亲的歌颂,也有对生命的尊重,跟那时候在城市里听到的流行音乐不一样。”父亲的老家在沙漠,一有时间,乌尔善就随父母回老家看草原、看沙漠,那里的浪漫和野性让乌尔善着迷。“蒙古族人开阔的胸怀和浪漫主义的性情,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的性格和审美选择。”乌尔善说。

因为成长在多元的文化环境里,乌尔善天然地愿意了解和接受历史、文化的丰富性。“我是蒙古族,从小就知道,相对于汉族文化,蒙古族一样有丰富、庞大的历史文化资源,这就让我理解世界的多元多了一个视角。”即便没有家庭文化的熏陶,“乌尔善”这三个字也让身边人不断提醒他,自己来自一个与周遭不同的文化背景。一面是为了了解自己,一面是为了给同学讲民族历史和故事,初中起,乌尔善开始读书、看纪录片,从蒙古族的历史看到整个亚洲的中世纪历史和欧亚关系。从自我的身份出发,一张中世纪的世界历史与文明版图在乌尔善面前展开。

“这影响了我的思维方式和叙事方式,我愿意更宏观地看待当下的文化处境,喜欢大框架地思考问题。”这一部分解释了乌尔善想拍“封神三部曲”的原因。

另一部分来自他在电影风格和类型上的野心与审美。乌尔善是70 后,按理说,在他的成长过程中,现实主义文学和电影抢占了更显眼的位置,也的确影响了很多人。但乌尔善有不同的趣味偏好。“我从小受传统文化的影响还是挺深的。”乌尔善说,他从小就对《封神演义》《西游记》那类小人书着迷,也喜欢蔡志忠的《庄子说》《老子说》那类漫画。后来,进了美院附中,开始系统地学习美术史,他就看了很多敦煌壁画、中国山水画,也必然开始走进这些艺术背后的宗教哲学、传统文化根基。“局限在现实主义的表达方法上就太缺乏想象力了。”蒙古族是个神话传说丰富的民族,再加上乌尔善从小的阅读偏好,这些都让他觉得,除了最近几十年提倡的现实主义审美,中国传统文化是充满想象力的。况且,乌尔善理解的“现实主义”不是年代、故事内容上的,它应该在精神世界里触及现实。“从这个层面来说,我对当下问题的很多思考可以放在各种类型的电影里。”乌尔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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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心照进《一人之下》

无论在事业上还是生活上,乌尔善都是个规划长远的人。“眼前,十年后的工作都安排好了。”

拍一部“青春版封神”是这计划中重要的一环,在用神话史诗《封神三部曲》探讨了中国人的精神内核和民族秩序之后,乌尔善想拍一部更贴近年轻人当下生活的电影。

在工作人员把《一人之下》这个项目递到乌尔善手里之前,他和团队一直有个类似的项目在推进。那是一个在“封神三部曲”筹备之初就在推进的项目。它和“封神”

有着共同的文化背景,都来自于中国道家和延续千年的中国传统文化,只不过是青春片的形态,故事也放在了当代。

“概念很像《一人之下》。“乌尔善没怎么看过国产动画和漫画,有一天,他点开《一人之下》的动画看,一看就没能停下来,两天就把整部动画看完了。“我们自己的故事先停停,这一部必须拍。”乌尔善和自己的团队说。

过去这些年,国内大银幕上出现过很多青春片,要么现实主义,要么更接近于偶像剧,是被严重浪漫化的爱情故事。乌尔善看了,总觉得不太满足,不太像自己经历过的青春。“我的青春更浓烈一些,也更有想象力一些。”乌尔善说。在《一人之下》的原著漫画里,一群有特殊能力的年轻人用自己的方式理解世界、解决问题,本质上是一个有关自我和解与成长的故事。“青春故事,有现代感,有中国传统文化,有喜剧元素,还有完整的世界观体系。”即便是拍一部“青春片”,乌尔善的野心也很大,如果说,“封神三部曲”是朝着中国版“魔戒三部曲”努力的,那《一人之下》的目标就是成为中国版的“哈利·波特”系列或超级英雄系列电影。

“那么多幻想文学、志怪小说,传统文化的神秘色彩和浪漫主义应该被大众看到。”乌尔善说,“而这些文化不该躺在无人问津的文学里、博物馆里,在唐人街沦为消费主义的符号,它们应该在当代文化中重新焕发生机,变成年轻人能够从中汲取能量的东西。”在北京的电影节活动和采访结束之后,乌尔善就又要回到青岛的剧组里,继续去做那个传说中的“青岛导演”了。

依然做了拍系列电影的规划,依然要从头开始培训演员,前期筹备期和拍摄期依然长于当前大部分电影……疫情让本就因资本退潮而受到影响的影视行业雪上加霜,很多人重新调整自己的职业规划,乌尔善却不受影响,坚定地贯彻着自己动辄十年起的事业规划。

在青岛的剧组里,一切都变得很具体:剧本会怎么开,演员接下来的表演课程要怎么调整,美术进展得怎么样了……时间被填得满满的,无须多想,也不必焦虑什么。“现在这个时间段,有工作做,有自己喜欢的项目在推进,家人都很健康,这已经很完美了。”乌尔善说。

摄影:尹超 / 策划:任博 / 采访、撰文:宋彦 / 统筹、造型:Evny / 妆发:窦凯 / 服装助理:陈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