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婧汐

序 · 以梦为马

聂隐娘，大将聂锋之女，年方十岁，被一尼姑选中，将其从府中偷走。尼姑赠其丹药一粒，宝剑一口，开始训练她刺客本领。一年后，聂隐娘刺猿百无一失，后刺虎豹，取首级如探囊取物。三年后能飞，可刺鹰隼，二尺宝剑磨减至五寸长短，飞禽遇之，有去无回.…

改编自裴铏所著唐传奇故事《聂隐娘》一篇

朱婧汐

朱婧汐出生于云南普洱。傣族人。傣名月罕瓒。6岁以前在爷爷的院子里长大，与天空、白云、植物同处。3岁在幼儿园的一次登台表演，虽然已完全不记得唱了什么，却让她记住了舞台的感受——与生俱来般的、宿命般的感受。

15岁，她参加一个校园歌唱比赛，结识了评委彭洪武。彭洪武是另类音乐杂志《非音乐》的创办人，他让朱婧汐听到了主流音乐之外的其他音乐可能性。也是在那一年，朱婧汐被Massive Attack的音乐所震颤，令她萌生出成为一名音乐人的愿望。

“在那之前我听的音乐很随波逐流的，什么流行听什么，电台里放什么就听什么。”朱婧汐仍记得Massive Attack在音乐审美上带给自己的巨大冲击，“我第一次接触到他们的音乐的时候，觉得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音乐，可以给你完全不一样的体验，不只是听觉上的体验，而是让你整个人都像穿越到了另外一个星球的感觉。”

16岁的朱婧汐在家人的帮助下，通过彭洪武的介绍找到左小祖咒，在寒假期间由他给自己制作了第一张EP。这张EP有一个老式民歌专辑般的名字“香格里拉”，但还是高中生的朱婧汐已经将自己对于Trip-hop的喜好贯彻其中。其中的《小河淌水》是一首源自云南弥渡的边陲民歌，被无数人翻唱过，但当Trip-hop式的鼓点响起，彼时朱婧汐尚应称其为甜美的嗓音浮于之上时，这首古老民歌似乎又被注入了新的生命。

朱婧汐

《香格里拉》这张EP在圈内引起了很大的反响，X-Japan成员Yoshiki的经纪人将它推荐给唱片公司大国文化的老板，还在上学的朱婧汐就此成为一名签约歌手，开始边上学边接触到传统唱片工业时代的制作流程。公司为她设计的路线是少数民族清纯玉女。2008年，她发表了同名专辑《朱婧June》，在专辑的官方文案上，她被描述为“云南才女”，声音“比香格里拉的水还清澈”。

看上去，这是朱婧汐与家乡云南联结最近的时候，却是她心中与自己离得最远的时候。与大国文化的合约到期后，朱婧汐背离家乡，纵身于全球大大小小各式音乐节，去疯狂学习吸收。她感觉到内心似乎有东西在滋长，可在唱片公司和外界眼中，仍习惯性地将她视为身穿甜美洋装、可供打扮的云南少女。

朱婧汐的对抗方式是投身创作，磨砺武器，伺机待发。2014年，朱婧汐发行了自己首张全创作专辑《以梦为马》，灵感自然来自诗人海子的同名诗，在专辑文案中，一马当先的便是从诗中摘出的一句——“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我借此火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

朱婧汐

破 · Akini

五年后，聂隐娘被尼姑送回聂府。此时，她已是名出色刺客，可白日刺人于都市，旁人竟不得见，亦能夜入其室，决其首级。尼姑要将聂隐娘送回之前，将其后脑打开，方便把匕首藏于脑中，用时即可抽之。家人在得知聂隐娘这些年遭遇后，竟亦心生惧怕。一日，一磨镜少年来到聂家门前，聂隐娘说：此人可与我为夫……

朱婧汐

2019年，朱婧汐给自己设定了一个赛博格分身：Akini Jing。乐评机构Pitchfork这样介绍道：“从EVA的未来主义美学和泰国导演阿彼察邦的魔幻现实主义中汲取灵感，朱婧汐将自己重塑为赛博格Akini Jing。”事实上，Akini一词显然也得到了大友克洋的科幻漫画《阿基拉》（Akira）的启发，而在梵文中也存在“DAKINI”这个词语，代表智慧与慈悲的女神。

在朱婧汐看来，催生出Akini Jing的原因来自三个方面，“对生活的厌倦、创作的瓶颈，以及当时接触到的一些关于人工智能的工作”。而Akini Jing的诞生，也帮助朱婧汐“以一个除了人类之外的视角来反观自己的生活，并与当下的生活产生联结”。

与Akini一同破土新生的，是朱婧汐对赛博朋克美学的全面尝试。2020年发表的《塑胶天堂》包含了一条完整的故事线，分别用“出厂”“人类记忆闪回”“塑胶天堂”三个篇章勾勒出Akini的诞生历程。朱婧汐自己对这张专辑的评价是“概念很好”，但“执行不够坚决”。到了下一张《永无止境的告别》，Akini的存在感愈发明显，Chace的加入也让整张专辑的电子纯度更高。

朱婧汐

朱婧汐一贯从不同形式的艺术作品中获取灵感，这张专辑也不例外。塔可夫斯基电影《飞向太空》中突然其来的大雨，让她得到灵感，写下整张专辑的第一句词。在这首名为《人》的歌曲结尾，朱婧汐（或者说Akini Jing）用科技而冰冷的声线，念白式的表达，一遍一遍重复着“去太空”三个字，仿佛是人工智能向人类指向的唯一未来。

而到了专辑最末曲《永无止境的告别》中，主角变成离开地球在太空漂流的人类，她疲惫迷惘，“站在舷窗，只想再一次感受存在。像个信徒一样穿过落日穿过童年，像个孩子一样跳进游乐场”，怀念着那个“有风、有落叶”的地方。朱婧汐用一个轮回般的人类寓言，完成了一次完整的主题表达，即“对未来和科技的向往，以及生而为人与生俱来的、对天地与自然的乡愁”。

朱婧汐将《永无止境的告别》称为一个“多重宇宙”，自己则以各式分身穿梭于不同的宇宙之中。“最近几年我的创作方式就是角色扮演，我会先创造出一个角色，去体验他/她/它的喜怒哀乐，这是我自己找灵感的一种方式。”朱婧汐用这种创作方式与这个世界做游戏，也将自己的创作外延拓宽至科幻、电影、宇宙、武侠……乃至于世间万物。

朱婧汐

合 · 正邪同体

数年后，聂隐娘受魏帅所雇，刺杀陈许节度使刘昌裔，却为刘昌裔神机妙算所服，转而投之。魏帅知晓后，另派精精儿与空空儿继续行刺。隐娘先以法术杀死精精儿，又变身蚊虫，潜入刘昌裔肠中，当空空儿现身之时，隐娘从肚中跳出，将其击退。元和八年，刘昌裔受调回京师，隐娘告别而去，后人渐不知隐娘去处。

朱婧汐

朱婧汐最新一张专辑叫作《VILLAIN 反派角色》，是“东方赛博”系列的延续之作，灵感则来自中国的武侠文化。在《Call Me Shadow影子》一曲中，起始的军鼓如同刺客在暗夜中的屋脊上奔跑不停，朱婧汐唱道：“没有退路，不臣服任何一种约束，不落下任何一滴泪珠，不期待任何一种归宿。”Footwork式节拍响起，仿若月色下刀光剑影，刺客追逐躲避，影子藏于乌云之下，忽明忽灭。最后伴随一声金石锣鸣，故事中的人飘然远去，唯余万籁俱寂。

在朱婧汐看来，中国人对于武侠有着极强的共鸣，这种共鸣感让这一主题非常适合“东方赛博”的语境。不过之所以选择武侠，她也有更私人的理由，“我们这一代人都是看着武侠电影、电视剧、小说长大，它对我个人来说，其实是一个连接很深的主题”。谈及影响过自己的武侠文化作品，朱婧汐如数家珍：金庸笔下的东方不败、小龙女；胡金铨导演的《侠女》《山中传奇》；《白发魔女传》里雌雄同体的双面人；李安的《卧虎藏龙》……不一而足，但朱婧汐总结出吸引自己的武侠人物都有一个相似的特点，那就是他们身上展现出的复杂性。

“武侠世界中的角色大多有着特别极致和超然的追求，但与此同时，他们的生活也可以非常世俗和市井，这种对比跟碰撞非常吸引我。”朱婧汐进一步解释，“包括所谓的好人和坏人，反派和英雄，很多时候只是看你从哪个角度来阐释。比如东方不败，其实他身上就有能够活出自己的勇气。”朱婧汐认为在现在这个充满着各种评判、取消文化（Cancel Culture），以及冲突的当下，不去介意外界的评价，找到内心自由，是她特别向往的一种力量和状态。因此，她最终用“反派角色”来为专辑命名。“我选择了一个非常低的位置去呈现我对武侠的理解，而且归根结底，它最后也只是一个角色而已。我认为当你意识到自己不管英雄反派，只是一个角色的时候，你可能会离自由更近一步。”

朱婧汐

在所有武侠人物中，朱婧汐对聂隐娘有着特殊的共鸣。“其实一开始她挺悲剧的，被动地成为一个刺客，但是她敢于去解开自己的题目，在所有现实的束缚中，在所有的规则之外，最终找到了一个自己的解法。”事实上，我们几乎可以将聂隐娘视为朱婧汐在武侠平行宇宙中的一种互文：从一开始的被动卷入、命运突转，到夺回自我选择的权利，遵从内心，选择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向。就连聂隐娘能够被打开的后脑，和变化成虫的奇幻能力，都与朱婧汐的赛博格身份Akini形成了奇妙映照。令朱婧汐着迷的还有聂隐娘身上所散发出的孤独感——如她最终的命运，隐入尘烟，不知所踪。

不过，如果我们试图将朱婧汐与聂隐娘之间画上等号，那一定会看到她慧黠一笑：“不过一个角色而已。”的确，任何想要定义朱婧汐的尝试都将沦为谬误，拥抱未知和不确定性，才是打开朱婧汐宇宙的正确方式。

出品：王锋，李晓娟 / 监制：于梦菡 Rebecca Yu / 编辑：蘑菇仙 / 摄影：左多寶 / 撰文：九酱 / 造型：雨析He / 妆发：程飞寻 / 美术：蛋长 / 摄影助理：麦可宜 / 造型助理：Novi / 妆发助理：小煜 / 编辑助理：掠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