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牧野
文牧野小时候学习成绩极差,但他妈总是安慰他说,儿子你其实是个天才,他就哭,说我考试考40 多分,上哪儿天才去。妈妈说,你只是没遇到感兴趣的东西,你感兴趣了你就会全情投入。后来他发现自己喜欢看的漫画,《灌篮高手》,《海贼王》,主角都是热血天才.“自以为是个天才,没来由地自信,就是傻”。
他从小经历多,高中念了三个学校,去大庆念了一年,在长春念了一年,然后又念了一年高考补习班。很小的时候,他妈妈想出家,家里各种乱七八糟。他说自己有钝感力,告诉自己时间会过去,就把这些完全屏蔽掉了。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是说经历的东西多了之后,人会比普通人成熟。那这成熟到底来自哪里?文牧野说,它是肌肉记忆,也是灵魂层面的肌肉记忆。“电影就是把这种肌肉记忆转换过来,交流给合作者,然后大家聚力合成一个东西”。
“没来由自信的原因对我来说,可能是因为不自信也没啥用,还不如自信乐观一点。毕竟导演是要传递信念,无论悲观的还是乐观的。不坚信自己的信念,电影是不会捏成一个整体的”。
大一时,文牧野拍了个短片,剪辑拍摄都是自学的,因为那个学校他是第一届学广播电视编导的,没有学长,也没有专业课老师。没人教就自己学,他来北京到电影学院时,背了一大堆专业书,学蒙太奇,学音效,所有东西都是自学,天天研究,每天都不睡觉。他拿 DV 拍了个短片,老师在全班放,说他很有天赋,然后他就开始疯狂拍。
他以前会拿着相机去扫街,写剧本的时候,中间休息,他会花1、2 个小时在写剧本的地方随便街拍。拍了很多照片,一直都没给别人看,洗出来放在那儿,就找不着了。“反正拍照,大多数还是那一刻的感受,那一刻的感受一定进到心里血管里,然后就过去了。有一些可能会留下来,回头再看挺惊喜的,但你不会记得。我很少记得。我只要换手机,相册里全部相片清空。我不是特别留恋过去,人不能天天抱着照片看,到最后还是得感受当下,记住的就会记住,该忘的就忘了”。
大多数时候,文牧野被人说记忆力特别不好。他说自己什么都记不住,“上大学之前的很多事我完全忘了,但是有一些事儿记得可清楚。我有一个感觉是,人是有内存的,但是人的处理器不是说写一个禁止删除就能够留得住它,它是随着你的感受变化,然后有些东西自然而然会沉淀,有些东西自然而然会流失,这是一个特别自然的过程,而且它会不停更新”。
“人还是先找当下能够找到的东西”。
文牧野
前一阵在罗马的时候,他看了斗兽场,教堂,壁画,也发现当时它们都是有使用功能的。“艺术品到最后一定是进到生活里的,就像社区里的教堂”。
文牧野说,意大利之行,遇到两个司机都挺好玩。一个是从佩鲁贾去罗马的司机, “枪管子”,特别暴躁,另外一个是东北籍司机。“那个东北人我估计他有40 多岁,到罗马10 年左右,我就观察他在这个环境下是怎么生活的,是怎么跟自己同胞交流的,又是怎么跟意大利人交流的。在这个过程中,他其实一直是很惊恐的状态,但是又要让自己很稳定,挺职业地开着车还给你介绍,不能让人觉得业余,但其实就一直在办很业余的事儿。他的情绪和他的价值观一览无余,而且他完全没有任何负面的东西,他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他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有些地方不会让人家那么喜欢,但同时有些地方又让人很欣赏的一个普通人,那个感触特别好”。
在写东西的时候,文牧野是一个理性的人,但他认为自己的底色极端感性。“我做事非常多的时候是纯粹拍脑袋”。他说自己几乎没有后悔的事。“人生就是一个向前的东西,无论在任何一个处境里面碰到的东西,都是本身就应该碰到的,没有后悔药吃”。这套人生逻辑,他说从没整理过,从小就这么想的。
很多创作者,比如村上春树,其实是靠勤劳,他们对自己有非常严格的规定,每天要跑步要健身,然后要写作,很多作品靠量的累积再被整理出来。文牧野说,稍微年轻一点的时候,创作是靠兴趣靠感受,但是一个人在一个工作里面待了四五十年,便会有惰性和瓶颈,会有很多干扰感性发动的东西,再靠理性去梳理,再整理出一套方法论。“单靠理性,那就成坐班了”。他说自己现在两者都有,“纯靠理性的人靠焦虑和压力的推进,那也是感性的。我理性的东西就是我每天得来公司聊事情”。
《奇迹· 笨小孩》,文牧野会把它列在自己的代表作中,“它带给我的就是不同的类型”。但和《我不是药神》的创作概念完全不一样。
“《我不是药神》非常像我刚开始拍短片的状态,完全投入,写了两年多的剧本,没有思考任何客观因素,全力进入一天20 个小时的写作,那个写作不是靠理性,不是靠安排,不是靠完成,那个感受完全是你没法睡觉,冒火的状态,非常嗨,一刻不停,我的剪辑,我的摄影,我的编剧都已经要疯了,因为我一天100 多条微信。剪片子的时候也是,我剪片子的时候是在大荧幕上看,看完之后再拿电视看,然后拿i Pad 看,拿手机看,就全平台看。只要是后来这个电影在市面上流通的,所有的媒介我都要看到最后,确定多这一帧还是少了一帧,调色也是,声音也是,听多一分贝少一分贝……”
文牧野
《我不是药神》一共200 多场戏,拍了80 天,拍得很快,然后删掉了很多很好的东西,都是文牧野比较喜欢的。用他们当时的话讲,其实是一把刀,但是被磨成了锤子。较劲的那个过程很痛苦,跟割肉一样,但也知道不割就没用了,还是得割,就得想办法怎么在损耗最低的情况下割。“这个过程其实我觉得都很正常,是所有导演都要经历,而且这一辈子都要不停经历”。他记得最清楚的是,在做营销的时候,同事们在录音棚里唱歌,他坐在玻璃外边,他们在唱他在外边哭。他们出来问,你咋了,他说没事,你们都挺努力的。
“在生活里我尽量不要让自己掌控的东西太多,因为其实人最难掌控的是自己,你要是能把自己掌控的话,基本上就掌控全线了”。
新的作品《欢迎来到龙餐馆》,最开始打动文牧野的点是吃。“它说的是吃饭,说的是民以食为天。食物这个东西对于对普通人有多重要?它能够涉及到爱恨,涉及到生死。做饭的人在做食物的时候,他是怎么想的,他希望给别人吃到的到底是什么?”
文牧野一直说,电影三性:娱乐性、社会性、灵魂性。“有的时候原发点还是来自于灵魂性跟社会性,娱乐性是后来我们在做这个东西的时候,让它更好地触及观众的方法。我有了灵魂性,有了一个情绪的东西,一个感悟的东西想要去抒发的时候,再加娱乐性,让它建立跟观众沟通的桥梁。不建立娱乐性的桥梁,过于自嗨,它就变成纯粹的作者性,背对观众。我们尽量侧着一点,这是手法的问题”。
文牧野喜欢的导演有李安,也有斯皮尔伯格,“他们还不一样,斯皮尔伯格有的时候会转换,会突然间说我这个东西就是商品性,但是因为作品年轮也长了,拍了那么多了,还是会有从灵魂性和社会性出发的电影,也会有从商业性出发的电影,他们自己想得很清楚。如果真要我们这些导演做命题作文的时候,它就是职业性的一个考验。我们还是尽量想一想,看这里面有没有一些能够表达的东西。如果纯从娱乐性表达,你看斯皮尔伯格有足够的娱乐性的同时,他还是有可以传世的价值”。
“我一直感觉只要是艺术创作者,大家都羡慕可以自由自在去做表达,但是同时你又不可以完全自由自在去做表达,这不就是人生吗?永远都有规则、规矩,有职业性在束缚。我觉得这跟时间,跟个体,跟社会环境,跟舆论环境都有关系”。
他还说,人生是第一作品,电影是第二作品。“一个人一辈子,你经历的时间,时间里面给予你的爱恨、快乐、悲伤,这些东西是最后留下的。第二才是电影。没有人生就没有电影,不可能电影和人生是倒过来的”。
文牧野
而吸取人生的方式,就是让自己的毛孔随时打开,到底进了多少东西你自己也不知道。“或者其实是知道的,在你的经历,你的表达,你的情感,在拍电影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就出来了。如果得到了的话,它一定是在你的灵魂里,它不在你的手机里”。
拍完《奇迹· 笨小孩》,文牧野一个人坐飞机回北京,他在机场买了一本《老人与海》,登机了,开始看,两个小时落地,正好看完。《老人与海》对于他而言,是人生之书,每年必看。第一次看的时候18 岁,完全没看懂,看完之后.“这老头图啥?真无聊”。然后某一刻忘了是什么时候,哦,懂了,回头再看,热泪盈眶。然后,只要心中有疑惑,就看一看。他觉得拍电影跟《老人与海》聊的是一个事儿。
“《老人与海》聊的这个事我觉得就叫做人生图啥。一个老头70 多天打不到一条鱼的情况下,还要一个人独自出海,打到了鱼之后,想带回来的时候却困难重重,结果什么都没带回来,带回了一副白骨,最后由于劳累睡着了,梦见了狮子。很短,那么短一本书,两小时书读完了,我觉得就聊这个事,人生图什么?我们走一遭可能都是白走,我们干嘛?”
“没去过非洲的圣地亚哥还能梦见狮子”,文牧野说,这好像就是答案,它告诉你,你睡着了,你得梦见狮子。“在大路另一头老人的窝棚里,他又睡着了。他依旧脸朝下躺着,孩子坐在他身边,守着他。老人正梦见狮子。”
监制:王晓白 / 摄影:梁恒溢 / 撰文:王三 / 形象:张七月 / 统筹:匡安安、雪丹 / 制片:HelenLiu / 宣传:郑皓铭 / 外联制片:YL.T Produc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