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专辑 | 未来人改造计划

三位拥有义肢的女性,用“未来人改造计划”的主题,展现她们各自身体的美丽。将她们拟定为仿生人或未来人的角色,而她们的义肢,将是改造计划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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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敢正视并拥抱自己的身体姿态,独特的身体,独特的你。事实上,你身体的话语权永远掌握在自己手中,我们坚信,每个肉体都是美丽的,不论这肉体“残缺”与否。

我们邀请来三位拥有义肢的女性,用“未来人改造计划”的主题,展现她们各自身体的美丽。将她们拟定为仿生人或未来人的角色,而她们的义肢,将是改造计划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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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智

廖智:被“故事”选中的人

地震幸存者,截肢,舞者,2013《舞出我人生》亚军,心理咨询师,作者,如果你在搜索栏里输入“廖智”这个名字,会从各类报道里得到以上关键词,它们也许能够概括过去的十几年里,发生在这位女性身上的故事以及她的公众身份。

在2008 年的“5·12”汶川地震中失去双腿后,作为舞蹈老师的廖智并没有放弃梦想,她创办残疾人艺术小组进行义演、参加舞蹈综艺并拿到亚军、参与公益事业、为残疾人士提供咨询和帮助、发布演讲、出版书籍。

她的经历通过网络传播,激励了许多人,尤其是“健全”视角下的少数群体,和囿于审美标准、拥有“身体焦虑”的人。这一次,我们与廖智进行了对谈,从她的经历出发,讲述梦想、爱情、自我接纳,如何去谈论痛苦,以及分享和给予所带来的价值。

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灾难已经过去了15 年。汶川地震时,廖智在废墟底下被埋了26 个小时,没想到自己会成为幸存者,意外发生的整个过程,她的状态都是“没反应过来”,记忆里“被救援”的下一个场景,就是躺在医院里等待截肢和之后漫长的康复治疗。

一天内,人生剧本彻底被改写了。因为有了那26 个小时,在面对接下来的一切时,廖智近乎平静,仿佛从一开始就接受了截肢这件事,这让身边人觉得惊讶。

“其实我天生就是乐观的、不服输的性格,”回想起那段经历,她做了一个颇具象征意味的总结,“只是我在成长过程中,变得不像自己了,地震给了我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

廖智和许多女孩一样,因为大众审美的凝视,经历过对身体和身份感到自卑的阶段。“青春期那会儿,我在外貌方面产生过自我怀疑,等到真正进入了自卑状态,迎面而来的是各方面的自我怀疑,和对生活沉甸甸的虚无感。”迎合既定标准之路,似乎一旦触发就难以停止。

从某种程度上讲,那场意外是她重新思索自我与世界关系的契机,在此之前的相当长时间,她是一个常常会为别人的意见而改变自己的人,与死神的正面博弈让她决定遵循自己的内心而活,毕竟“已经走到这一步,不能更差了,还有什么目光值得去忌讳的呢?”,也是因为这个决定,穿戴义肢、重新尝试行走的过程对她来说并没有任何心理障碍。

但是皮肤组织与肢体的连接处磨合不到位所带来的疼痛感,却是实实在在发生的,刚穿戴上义肢的时候,廖智会有许多关于未来的美好畅想,现实却是,很多事情都做不了,创面会发炎,需要反复做手术,因为无法驾驭义肢,走到路上会摔很多次跤。

也许是出于骨子里的乐观,现实层面的挣扎很少被提起,也很快就被生活中发生的其他事情给替换掉了——她开始想方设法帮助其他因地震致残的人,又或者说,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同样经历的人最好的鼓励。接受诸多媒体的采访时,廖智被问得最多的问题是“接下来想做什么?”,而这个问题,在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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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智

梦想是去更大的舞台上跳舞

在病床上的那段时间,有许多人来探望她,偶然的一次聊天里,有朋友问她,“你想不想继续跳舞?”因为见过很多“身体残缺却依然能跳舞的人”,觉得廖智也可以用她的力量鼓舞其他人。此时正值“世界小姐”重庆赛区的比赛选拔阶段,这则消息似乎一下子就点燃了廖智心里的那团火,她觉得那是能跟命运放手一搏的机会。

家里的房子倒了,父母老了,父亲的生意也垮了,“但是站上舞台之后,我还能继续跳舞,也许会被更多人知道。”无论是出于延续梦想,还是延续生活,她知道自己不能放弃这个机会。

失去双腿后,只能跪着跳舞,于是节目组为她定制了一个鼓,在鼓上跳。那天现场座无虚席,观众全程起立观看。在场朋友评价说“她把自己的能量完全释放出来了”。“鼓舞”不仅鼓舞了当时因地震陷入伤感的人们,也鼓舞了廖智自己,她一时间成为媒体争相报道的人,成名、上节目、经济收入,让舞蹈梦想得以继续。

在廖智看来,选择跳舞,是选择了一种跟世界连接的方式,舞蹈本身就是能让她继续活下去的力量。

但是被“看见”之后,非议往往接踵而至,有人认为她在“炒作”,在网上发很难听的话攻击她,她觉得很委屈,又开始回想起自己的身份,一名处在弱势地位的女性,和一名残疾人,“我哭,你们说我卖惨,我笑,你们说我虚伪,我要怎么样才是对的?”自我怀疑卷土重来。

事实上,当时有几个经纪公司想要签她做艺人,都被她拒绝了。“不想仅仅作为一个地震的标签,然后被架上去消费苦难。我想要以一个舞者的身份去证明自己,而不是博取同情。”随着身体逐渐恢复,廖智时刻关注自己的身体状态,并重启了舞蹈训练,以一名专业舞者的素养去要求自己。

2013 年,她参加了央视的《舞出我人生》,节目组没有酬劳给到她,沟通的时候,她问“有编舞老师教我编舞吗”,对方表示会有,她没再问任何问题。那是一段闪着光的经历,“登上舞台的那一刻,有种 ‘终于圆梦’ 的感觉,一切非议似乎都随着我的汗水蒸发了”。

在节目后台,她常常会想起在病床上看过的一本书,书里面写了这么一句话:“一朵玫瑰花,不会因为有路过的人说它是一朵牡丹,或者说它是一朵月季而改变。它仍然是玫瑰花,也不会因为今天下雨明天出太阳,有人朝它吐口水,有人朝它浇水浇肥料而改变,它还是那朵玫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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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智

谈论痛苦的意义,在于治愈他人

在外界看来,廖智是“谈论痛苦”的那个人,因为她不止一次向人们描述过去的经历。有人会问她,这样难道不是一次次地揭开伤疤吗?

廖智思考过这个问题,只是身体的反应不会说谎,“当我笑着把这些苦痛讲出来的时候,它才算真正‘过去了’,现在我把它分享给有类似经历的人,是希望他们能受到鼓舞,从阴霾中走出来,不再对自身的际遇抱有耻感。”

灾后几年,她成立过一个残疾人艺术小组,带着震区儿童去义演。有许多孩子性格很阳光,渴望登台表演,却无法迈过心里的坎儿,廖智就担任起心理疏导的角色。

在排练教学的过程中,她发现,孩子们跟曾经的自己一样,从来都穿着长袖长裤,不敢将手或腿露出来,害怕别人看他或者询问他,“这种感觉我再熟悉不过了,主要是担心要向他人解释这件事,每一次解释,就是逼迫自己重新回忆一遍。”

有没有一种可能,让他们觉得拥有义肢这件事情很酷?廖智想了许多办法,比如她会在公开课上,把义肢取下来,往接收腔里倒水,对孩子们说,“你看,它可以是一个酒杯”,她还说,我们的腿很硬,还能砸核桃呢,又或者说,它还可以是一个武器,路上遇到坏人可以用来防身。这些方法很奏效,孩子们面对自己身体的态度逐渐放松下来,越来越爱笑,也越来越愿意跟身边人互动。

其实廖智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勇敢的,在重建信心的过程中,她持续收到了支撑她愈发勇敢的养分——身边人的善意,这些善意来自她的家人、朋友,以及如今的丈夫。

他们在《舞出我人生》节目组认识, 彼时丈夫Charles 在上海,是一名义肢设计师,廖智要表演一支穿着高跟鞋跳的舞蹈,但原有的义肢已经无法满足需求,Charles 便成为为她设计新义肢的那个人,在合作过程中两人相爱并走到了一起。“他是在海外长大的华裔,又从事这一行业,对少数群体表现了十足的关怀,我以前的义肢外包装都是仿真的,因为负重过大容易磨损半月板,他就建议我使用纯金属制作的品类。他还告诉我说,为什么要把生活搞得这么复杂,对不对?”

“为什么要把生活搞得这么复杂”,短短十来个字,在廖智的脑海里一直回响,那是除了登上梦想舞台之外受到的最大鼓励。后来,廖智投身于残障人士的公益工作,考取了心理咨询师证书,接受来自学校的邀请,开展讲座分享如何接纳自己、如何积极面对生活等话题,并和丈夫创立了一个机构,专门为残疾人提供义肢设计和咨询。

也是从那时候起,她在丈夫的帮助之下,慢慢从“被动地接受善意”变成了“主动展现自己、主动给予他人善意”。

……

在对话的结尾,廖智说:“我不讲悲伤的事情,因为悲伤无法被共鸣,但是‘自强’可以,自强不是强势,它是一种内心的安全感——感谢生活的馈赠,并且愿意去给予。现在我的安全感积累够了,剩下要做的就是把这份安全感传递给需要它的人。”

感谢和给予这两件事,她也确实做到了。

在廖智的个人社交媒体首页,置顶了一则视频,视频开头的第一句话是“我是一个被故事选中的人,却依旧感谢生活的美意”,画面里,她穿戴着义肢,面对镜头跳起舞来,眼睛里铺满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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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漩儿

小小漩儿:义肢女孩的成长之路

2020 年,东京港区举办了一场时装秀,邀请了12位穿戴义肢的女模特登台,当中一位叫作“海音”的女孩因为灿烂的笑容和赛博朋克式的打扮引起了关注。一时间,关于“义肢模特”的讨论在网上掀起声浪,这一群体也慢慢地出现在了人们的视野当中。

其实在时尚行业,义肢模特早已不算是一个新鲜词语了,出于社会责任感的考量和审美多元化的探索,品牌们希望给这些女孩们一个可能性——即削弱义肢的存在感,强调其在功能性之外的意义,让她们大方展现自己的独特。

在国内,也有很多义肢模特女孩儿,比如我们今天介绍的小小(网名@ 小小漩儿),她是一名在读大学生,也是一名兼职义肢模特,目前在社交媒体上运营着自己的账号。面对突如其来的拍摄邀约,小小有些震惊,但非常专业地配合了我们,并向我们分享了她的成长经历,她说自己并不想出名,如果分享能够给大家带来些许收获的话,那是一件非常值得的事情。

实在不行就“摆烂”嘛

小小是00 后,目前在重庆的一所高校里学习珠宝设计专业。和很多00 后大学生一样,小小经常把“摆烂”这个词挂在嘴边,她会说“人生的大道理是想不完的,不如摆烂吧”,也会说“快毕业了如果找不到工作怎么办,没办法,那就摆烂吧”。

这是多年来总结出的一种自我开导的方式,在她的记忆里,“跟命运抗争”这件事似乎没什么用,生活是一步步被推着走的,小学、初中、大学,一路读下来,也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除了4 岁半那场车祸,其他并无波澜。截肢后装上义肢,小小蒙了一阵子,然后就好了——没有想象中的挣扎,只是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和大多数人不一样”,仍然是该穿裙子穿裙子,有人问她,她就把经历讲出来。

相比是否健全,她更在意的,是自己的状态好不好,讲话是不是有道理,跟人描述事实的时候,是不是以一个美好的样子出现。

这一习惯也在她做社交媒体账号的初衷上有所表现,大学除了完成学业,小小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刷短视频,有次她看到了一个用户分享自己穿戴义肢的视频,在评论区肯定了那个用户的观点,却遭到网暴,有人回复她“装残疾人博取同情”,经过短暂的“对线”,小小就去开了一个个人账号分享自己的经历。

“就是礼貌地证明自己没有骗人吧,同时也可以发一发好看的照片。”抱着这个愿望运营了一段时间,来自网友的关心让她感受到了被“看见”的感觉。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有品牌通过私信邀请她参与拍摄,就这样,小小误打误撞地进入了时尚行业,并成为一名兼职义肢模特。“义肢模特”这一工作并不困难,接受品牌方邀约、前往场地化妆造型、配合拍摄,一套动作下来,流程就熟悉了,但由于邀约不固定,经常会存在模特档期冲撞,或者相当长时间没有邀约的情况。

在小小看来,这些都不是问题,答应了邀约就认真完成,累一点儿也无所谓,没有更多的机会也不对她构成困扰,“那就摆摆烂吧,”她笑着说,“能够选上我就已经很幸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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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漩儿

找到自己喜欢的事情,就不会再自卑了

在社交媒体上,小小展现的形象是大方的、自信的、充满元气的。这些关键词用来形容现在的她毫不为过。但其实在漫长的青春期里,她自卑过好一阵子。

童年时期她在贵州的农村里生活,经常在外面玩儿,像个假小子一样跟在大人后面跑跑跳跳,接受许多来自外界的善意,简单的环境造就了她单纯开朗的性格,在这个过程中,身体上的缺陷并没有带来不一样的生活体验。

等到升上初中之后,一切似乎都改变了——进入寄宿制学校,开始集体生活,青春期的孩子们开始明显意识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同学之间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慢慢感觉到有些不一样在发生,但并不能很清楚地形容那种感觉。”回忆起初中,小小印象最深刻的情节是,有一些男孩会当着面对她露出不屑的表情,然后说一句“瘸子”。

这些事情让小小觉得很伤心,她开始审视自己的身体,“再加上当时也交了一个好朋友,她自卑,我就跟着一起自卑,一起容貌焦虑,这种奇怪的情绪好像会传染一样。”

而真正让她不再焦虑的契机,是小小在高中时交到了一群非常乐观的朋友,并在朋友的影响下逐渐爱上摄影。她至今记得第一次拿到单反相机时的感觉,沉甸甸的,轻轻一按快门就能拍出清楚的照片,她就想“我要给自己拍一些好看的照片,要去记录生活当中的美好”。这种“逃离”和“沉浸”,让小小慢慢变得自信起来,除了给自己拍照,她偶尔也会给别人拍,身边朋友都觉得她的摄影技术越来越好了。

这让小小认识到找到“热爱”的重要性——包括后来学美术,参加艺考,填报志愿时选择珠宝设计专业,都是因热爱而做的决定,“闪亮的装饰能满足每一个女孩的公主梦。以后我可能会去设计一些专供义肢女孩的首饰,她们戴上了一定会觉得很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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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漩儿

请照亮更多人吧!

在开设自媒体账号、成为义肢模特后,小小除了发布好看的写真照片,也会去试着跟网友聊聊自己的义肢,她的分享鼓励了许多正在面临着“身材焦虑”和“容貌焦虑”的女孩儿们。

有用户在评论区说,“你好勇敢,好大胆,可以展露自己,我无法做到屏蔽别人对我说的话,我很在乎他们的评论,但是看了你的笔记后,我也想要成为姐姐这样的人。”也有用户发来私信,向对着树洞一样说出类似的经历。

“还有一位有截肢经历的姐妹说,‘我没谈过恋爱,因为我觉得男生会介意我的腿,你是怎么找男朋友的?’我就安慰她说,如果对方介意,那就直接在心里把他pass掉了,你也不用选择他,你看,我们的义肢还有这样一个筛选男朋友的功能。”小小笑了笑,表示自己收到过很多类似的信息,看到每一条都会认真回复。

“但是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安慰对她们来说究竟有没有用。”小小失落了一会儿,因为她觉得,如果一个想不开的人,再怎么用语言去安慰其实都想不开,事情的发展方向并不是她作为另一个人所能够决定的,一个人想通了,一定是自己把事情给想通了。

“但是我做的事情,应该还是有意义的吧,能够让有着类似经历的女孩看到我,就算身体残缺又怎么样呢,一点儿不在乎,只用去做自己就好了。这也是我为数不多能做的事情了。”

如同朋友所描述的,小小是个很擅长“说服自己”的人,她和每个人一样,都会经历自我怀疑和不确定的时刻,她的力量就体现在“想着法儿地说服自己”的这个过程,而且这个过程往往很顺畅、不费力,就像心里的阳光自动生长出来似的,就像是很容易照耀自己的人,也就更容易照耀到其他人。

……

聊到未来的规划,小小展开了一段描绘,她希望自己能够顺利考上研究生,最好是能申请到博士,能去当老师,在积累一定的积蓄之后,开一个做首饰的工作室,因为她喜欢珠宝设计专业,想继续发展下去。

“那当义肢模特和做自媒体呢?”我们问。

“照片还是会拍的,至于模特和自媒体,可能会作为副业,它们确实是一个非常好的发展方向,但是变数比较大,我想坚持一种能够顺应变化的东西,这会让我比较有安全感。哎,但是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考上研呢,很有可能考不上,算了,先就这样!”小小继续开始她的“摆烂”哲学,也感动着在场的每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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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屋碗儿

小屋碗儿:叛逆女孩

在逆境常常作为考验人们适应能力的世界里,与环境抗争的个人故事,可以提供有关“勇气”这个抽象特征的具体佐证,特别是,当诸如此类的故事发生在一个义肢女孩身上,所带来的震撼就更为明显。

笑容甜美,拥有小鹿般的温柔眼神,长发,见到碗儿的第一眼,很难不会有先入为主的柔弱印象。然而在拍摄期间,通过她与人谈话时的坚定语气,以及进入状态后逐渐释放出来的身体张力,又会看到她不同于表象的另外一面。

另外一面是什么样的?起码在镜头下,我们看见了她从心底迸发出来的能量,在遵循摄影师给出的方向、配合完成图片作品后,她补充问了一句:“能不能让我把假肢取下来抱着拍?我觉得这样很美。”

一个活得十分热烈的女孩

现在的碗儿是一位义肢模特,也是一名音乐创作者。起床,造型,拍摄,编辑社交媒体文案,发布,与朋友约饭,排练,演出,录制唱片,这些都是她生活当中的关键词。

约访当天,我们聊到很晚,原因是在此之前,她仍然在为近期应邀的其他品牌拍摄奔波,接连赶了两个场次。

“她似乎不会感觉到累,”身边的朋友评价说,“一个活得十分热烈的女孩”,又或者“她似乎总是很有主意”。碗儿觉得这些评价都对,但这样一种让她感到满意的状态,也是从近几年才开始的。

碗儿出生在重庆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本该快乐的童年,却因一场意外而提前结束。3 岁半的时候,一场车祸夺走了她的右小腿,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不得不与拐杖相伴——这场旷日持久的身体与意识的搏斗,一直持续到15 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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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屋碗儿

这是一个多美丽又遗憾的世界

15 岁,对于大部分女孩来讲,是刚刚对自己的身份角色觉醒的时候,虽然偶有忧愁、仍然是看什么都美好的年纪。对于碗儿来讲,这段时间是灰暗的,让她提前体会到了生活的残酷。

装义肢这件事几乎掏空了家里全部积蓄,然而那只义肢的质量并不过关,为了让关节处的磨损稍微轻一些,她只能用502 胶水粘着垫片来使用。本以为扔掉拐杖、拥有一个看似正常的腿后能够融入集体生活,霸凌却像梦魇般继续降临,同学们明目张胆地欺负她,曾经有几次,隔壁班的女生将碗儿喊到人少的地方,轮流扇她耳光。

“那个时候我很懦弱,是任何人都可以欺负的状态。”因为胆小,在当时,碗儿没有向其他人反映过自己遭遇了校园暴力。

是音乐救了她,一次偶然的机会在MP3 里听到了朴树演唱的《生如夏花》这首歌,“这是一个多美丽又遗憾的世界,我们就这样抱着笑着还流着泪”,听到第一句就被击中了,就像是冥冥之中注定一样,她收回了想要放弃自己的念头。

“原来有人这样唱歌,真好,以后我是不是也可以去唱歌呢?”她拿自己攒下来的钱买了一把吉他。

后来,碗儿考上了四川外国语大学,尽管学的不是音乐专业,空闲时间她坚持练琴、写原创歌曲,慢慢地就去了学校附近的酒吧驻唱演出。一天才挣几十块钱不重要,把嗓子唱哑了也不重要,唱歌这件事情本身给了足够的正向反馈,能够穿越时间的尺度,让她跟那个弱小的自己隔空击掌。

她的嗓子确实因为唱歌受伤,“也许是发声方式不对,总之那段时间我很绝望。”碗儿说她父母希望她找个稳定的工作,但被她拒绝了,她带着行李,像“出逃”一样逃到了济南,继续唱歌,认识了一群能够互相关心的朋友,决定跟他们一块四处巡演。

同样发生在大学生活中的决定,还有她对“目光”的回击。

她说自己最讨厌的事情就是“解释”,解释自己为什么穿戴义肢,解释那场时隔多年的灾难,每当有人询问起来,都会被迫进入过去的阴霾,重新回忆细节并进行自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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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屋碗儿

无畏的,热情的

她从不穿裙子,只穿宽松的阔腿裤,将义肢小心地隐藏在里面。转机发生在大三那年暑假,她在外面找了一份做促销员的实习,一天工作十个小时,“重庆夏天很热,义肢外侧的海绵不透气,有一次我实在觉得不舒服,一气之下,就把外面的海绵撕掉了。看到海绵底下暴露出的金属肢体,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那段时间碗儿住在朋友家,某天下午,朋友带了一条白色连衣裙回来,鼓励碗儿试试,看到那条连衣裙,她有种似曾相识的被击中的感觉,没有犹豫便穿上了裙子,“在镜子前呆立了好久,突然发现到,原来自己是美的。”那之后,碗儿开始穿裙子,从长裙,到及膝裙,再到短裙。

就像积累了数年的害怕都被用完了,一丝不剩,来自心底的“叛逆”情绪压过一头,成为生活的主色调,那是她的“另外一面”,无畏的,热情的。

她想起小时候拄着新买的拐杖走在路上,实木多沉呐,不小心摔了一跤,被送到医院,下巴上缝了7 针,可是还是能擦干眼泪,笑着抬起脸,跟爸爸打赌说自己不怕疼。

在碗儿的回忆里,爸爸妈妈是站在身后给予温暖的人,即便在家里经济条件不好的时候,她的愿望都能被满足,她的审美,也是在父母那里习得的,“他们愿意将自己打扮得体面,爸爸总是穿着衬衫,妈妈的衣柜里有许多他们从北京回来带来的时装衣裳,白色的,红色的,蓝色的,蝴蝶结,蕾丝镶边儿,衣服上还有淡淡的茉莉花香。”

碗儿爱美,会把衣柜撩开看,父母看到了,就带她去百货大楼买衣服。小时候的碗儿就很有主意,会自己去挑衣服,长大后也一直在尝试各种各样的风格,性感的、Y2K 的、赛博式的风格都尝试过,但试来试去,还是最喜欢复古甜美的款式,因为那里面凝结着她对美的最初感知。

她还会给自己的义肢做“美容”,贴上碎钻,让它们在阳光的折射下,呈现出闪耀的质感。在应邀拍摄当天,她发现义肢上的碎钻掉了,显得光秃秃的,立马给我们发消息,“我可以现在买来重新贴一下吗?”

“我不会管外界怎么说我,有人可能觉得我不好看,but I really don't care,美本来就不该被别人所定义。”

她寻回了以前丢掉的、对自己身体和生活的话语权,这个话语权关于美,梦想,以及她之所以成为自己,而不是别人的理由。

拍摄结束时,碗儿告诉我们,她最近拿到了摩托车的驾驶证,准备骑上路,大家都有点惊讶,在描述自己的选择时,她说:“我想试着证明,我可以做到在大众印象里一个残疾女孩做不到的事情。”说这句话时,她的语气坚定、倔强,有股不服输的劲儿。

特邀策划:蘑菇仙 / 摄影:刘青山 / 特邀撰稿:柏霜 / 后期建模:董爱琳、姚云霓 / 编辑:缤纷 / 后期修图:史露、三石 / 妆发:YOGEE 宥吉 / 造型:扒赖客 / 制片、美术、道具:蘑菇仙 / 妆发助理:庆庆 / 服装、制片助理:CHELSEA / 摄影助理:刘畅